冯友兰
哲学在我国文明中所占的位置,向来能够与宗教在其他文明中的位置比较。在我国,哲学与常识分子人人有关。在旧时,一个人只需受教育,就是用哲学启蒙。儿童入学,首要教他们读“四书”,即《论语》《孟子》《大学》《中庸》。“四书”是新儒家哲学最重要的讲义。有时分,儿童刚刚开端识字,就读一种讲义,名叫《三字经》,每句三个字,偶句押韵,朗读起来便于回忆。这本书实际上是个识字讲义,就是它,最初两句也是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。
这是孟子哲学的底子观念之一。
西方人看到儒家思维浸透我国人的日子,就觉得儒家是宗教。可是脚踏实地地说,儒家并不比柏拉图或亚力士多德的学说更像宗教。“四书”固然曾经是我国人的“圣经”,可是“四书”里没有创世纪,也没有讲天堂、阴间。
当然,哲学、宗教都是多义的名词。关于不同的人,哲学、宗教可能有彻底不同的意义。
人们谈到哲学或宗教时,心中所想的与之相关的观念,可能大不相同。至于我,我所说的哲学,就是关于人生的有体系的反思的思维。每一个人,只需他没有死,他都在人生中。可是关于人生有反思的思维的人并不多,其反思的思维有体系的人就更少。哲学家有必要进行哲学化;这就是说,他有必要关于人生反思地思维,然后有体系地表达他的思维。
这种思维,所以谓之反思的,由于它以人生为目标。人生论,世界论,常识论都是从这个类型的思维发生的。世界论的发生,是由于世界是人生的布景,是人生戏曲表演的舞台。
常识论的呈现,是由于思维自身就是常识。照西方某些哲学家所说,为了思维,咱们有必要首要明晰咱们能够思维什么;这就是说,在咱们对人生开端思维之前,咱们有必要首要“思维咱们的思维”。
凡此种种“论”,都是反思的思维的产品。就连人生的概念自身、世界的概念自身,常识的概念自身,也都是反思的思维的产品。不管咱们是否思人生,是否谈人生,咱们都是在人生之中。也不管咱们是否思世界,是否谈世界,咱们都是世界的一部分。不过哲学家说世界,物理学家也说世界,他们心中所指的并不相同。哲学家所说的世界是全部存在之全,相当于古代我国哲学家惠施所说的“大一”,其界说是“至大无外”。所以每个人、每个事物都应当看作世界的部分。当一个人思维世界的时分,他是在反思地思维。
当咱们思常识或谈常识的时分,这个思、谈的自身就是常识。用亚力士多德的话说,它是“思维思维”;思维思维的思维是反思的思维。哲学家若要坚持在咱们思维之前有必要首要思维咱们的思维,他就在这儿堕入凶恶的循环;就好像咱们竟有另一种才能能够用它来思维咱们的思维!实际上、咱们用来思维思维的才能,也就是咱们用来思维的才能,都是同一种才能。假如咱们置疑咱们思维人生、世界的才能、咱们也有相同的理由置疑咱们思维思维的才能。
宗教也和人生有联系。每种大宗教的中心都有一种哲学。事实上,每种大宗教就是一种哲学加上必定的上层建筑,包含迷信、教条、典礼和安排。这就是我所说的宗教。这样来规则宗教一词的意义,实际上与一般的用法并无不同,若照这种意义来了解,就能够看出,不能以为儒家是宗教。人们习惯于说我国有三教:儒教、道教、释教。咱们现已看出,儒家不是宗教。至于道家,它是一个哲学的学派;而道教才是宗教,二者有其差异。道家与道教的教义不只不同,乃至相反。道家教人顺乎天然,而道教教人反乎天然。举例来说,照老子、庄子讲,生而有死是天然进程,人应当平静地顺着这个天然进程。可是道教的首要教义则是怎么防止逝世的原理和方术,显然是反乎天然而行的。道教有降服天然的科学精力。对我国科学史有爱好的人,能够从道士的作品中找到许多材料。
作为哲学的梵学与作为宗教的释教,也有差异。受过教育的我国人,对梵学比对释教感爱好得多。我国的丧祭,和尚和道士一齐参与,这是很常见的。我国人即便信奉宗教,也是有哲学意味的。
现在许多西方人都知道,与别国人比较,我国人一向是最不关怀宗教的。例如,德克·布德教授(Derk·Bodde)有篇文章,《我国文明构成中的主导观念》,其间说:“我国人不以宗教观念和宗教活动为日子中最重要、最诱人的部分。我国文明的精力根底是品德(特别是儒家品德)不是宗教(至少不是正规的、有安排的那一类宗教)。这全部天然标志出我国文明与其他首要文明的大多数,有底子的重要的不同,后者是寺院、僧侣起主导作用的。”
在必定意义上,这个说法彻底正确。可是有人会问:为什么会这样?关于超乎现世的寻求,假如不是人类先天的愿望之一,为什么事实上大多数民族以宗教的观念和活动为日子中最重要、最诱人的部分?这种寻求假如是人类底子愿望之一,为什么我国人竟是一个破例?若说我国文明的精力根底是品德,不是宗教,这是否意昧着我国人关于高于品德价值的价值,毫无觉解?
高于品德价值的价值,能够叫做“超品德的”价值。爱人,是品德价值;爱天主,是超品德价值。有人会倾向于把超品德价值叫做宗教价值。可是依我看来,这种价值并不限于宗教,除非此处宗教的意义与前面所说的不同。例如,爱天主,在基督教里是宗教价值,可是在斯宾诺莎哲学里就不是宗教价值,由于斯宾诺莎所说的天主实际上是世界。严格地讲,基督教的爱天主,实际上不是超品德的。这是由于,基督教的天主有品格,然后人爱天主能够与子爱父比较,后者是品德价值。所以,说基督教的爱天主是超品德价值,是很成问题的。它是准超品德价值。而斯宾诺莎哲学里的爱天主才是真超品德价值。
对以上的問题,我要回答说,对超乎现世的寻求是人类先天的愿望之一,我国人并不是这条规则的破例。他们不大关怀宗教,是由于他们极端关怀哲学。他们不是宗教的,由于他们都是哲学的。他们在哲学里满意了他们对超乎现世的寻求。他们也在哲学里表达了、欣赏了超品德价值,而依照哲学去日子,也就体会了这些超品德价值。